药膳坊的清晨是从一缕炊烟开始的。
陈师傅揭开蒸笼的瞬间,白雾裹着稻米的甜香涌出来,笼屉里躺着十二只晶莹剔透的虾饺,薄如蝉翼的皮子下透出粉红的虾仁,每只褶皱里都蓄着半勺清亮的汤汁。
学徒盯着看呆了,陈师傅却用竹筷轻点笼边:"
蒸物最忌火急,汽要像三月的雨,细细地沁。
"
话音未落,檐角铜铃突然无风自响,原来是对街豆腐坊刚揭了锅,豆腥气混着卤水味漫过青石板路,竟与虾饺的鲜香缠成了螺旋状的雾。
午时的灶台总像在演武。
陈师傅的炒勺在铁锅里翻飞,一捧碧绿的芥兰刚沾着热油"
嗤啦"
炸响,案板上的腊肉片已经飞入锅中。
最绝的是他颠勺时甩出的那道火弧,金红的火舌舔过砂锅边缘,把半碗黄酒激得沸腾起来,酒香裹着肉香直往人鼻子里钻。
隔壁打铁铺的王铁匠循着香味扒在窗口,陈师傅顺手抛过去个荷叶包,里面是刚出锅的腊味煲仔饭——焦黄的锅巴嵌着琥珀色的油珠,咬下去会发出"
咔嚓"
的脆响。
申时的阳光斜斜切进后院时,茶案上的冰裂纹盖碗正吐着兰香。
陈师傅沏的是凤凰单丛,第一泡洗茶的汤水浇在紫砂茶宠上,那只金蟾顿时泛起乌亮的光。
第三泡的茶汤盛在甜白瓷杯里,澄黄透亮得像块冻住的琥珀。
茶过三巡,他突然从袖中抖出个油纸包,展开是几块墨绿色的糕,凑近能看见艾草纤维里星星点点的桂花。
"
清明粿要蒸七分,焖三分,"
他指尖在糕体上一按,软糯的皮子立刻回弹,"
就像诊脉时的浮沉。
"
入夜后的药膳坊总飘着甜香。
小炭炉上坐着只粗陶罐,罐里的红豆沙"
咕嘟咕嘟"
冒着泡,陈师傅拿着长柄木勺慢慢搅,沙粒渐渐化开时撒一把去年腌的糖桂花。
学徒忍不住偷舀半勺,烫得直呵气,舌尖却尝到沙沙的甜味里藏着若有似无的咸——原来锅底沉着指甲盖大的陈皮和两粒话梅。
檐下突然传来"
扑棱棱"
的响动,是那只总来偷食的夜鹭,陈师傅笑着往窗外泼了半碗红豆汤,月光下溅开的汤珠像一串玛瑙项链。
子时打更声掠过屋脊时,陈师傅正在揉酒曲。
蒸过的糯米摊在竹匾里,他手掌翻压的力道像是在推拿穴位。
待到米粒裹满灰白的曲衣,突然从柜底取出个琉璃瓶,倒出几滴琥珀色的液体——竟是端午收的雄黄酒。
"
引子要烈,甜醅才活,"
他封坛时在泥头上按了个拇指印,"
就像开方子讲究个君臣佐使。
"
五更天的梆子敲到第三声,灶膛里的余烬还暖着煨了一夜的茯苓鸡汤。
陈师傅舀了半碗递给早起磨豆浆的学徒,汤面上浮着的油星突然聚成个圆,又"
啪"
地散开。
他望着窗外泛青的天色喃喃道:"
吃食啊,说到底吃的是天地间的生气。
"
药柜最上层那包陈皮突然自己散开了,陈年的橘香混着晨雾漫进来,和鸡汤的热气缠成螺旋,恰似人间烟火的形状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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